前几天BBC的新闻纪录片Chinese School引起不少关注：五位中国老师空降到英国一个初中，进行了一个月的中式教学之后，这个班的平均分较之其余的英国学生，提高了10%。这可以说是一个大获全胜的结局，让很多国人大呼过瘾，说中国的公立教育是全世界最棒的！

　　

　　其实这五位赴英国的老师，没有一个来自“中国普通公立学校”。据报道，这五位老师是从长达半年的海选中脱颖而出。其考核过程非常严格，甚至还包括心理能力测试。最终，中国大陆只有两位老师入选，他们均来自中国超一流的国际化中学，另外三位则是在英国本土执教的中国老师。

　　

　　在BBC的纪录片里，这样五位精英级别的老师教授的一向都是最优秀的学生。所以，当他们面对陌生的英国公立学校里那混乱的课堂纪律时，几位老师措不及防，第一反应就是不断地罚站和让孩子出去。

　　

　　好在这几位老师非常优秀，他们具有很强的调整策略的能力。数学邹老师送给孩子们九连环，来教授数学之美，并培养他们的专注力。另外几名女老师则用扇子舞，包饺子等活动，来拉进和同学们之间的感情。而且，他们还在学校给孩子无偿补课到深夜。最终他们的教学成果的确超出了英国班。

　　

　　但这完全不能称之为中国公立教育的胜利，只能代表最优秀的中国教师的个人行为。这甚至不能说明集中式授课的优势，因为中国班的孩子学习时间比英国班的长了一倍左右。

　　

　　中国的中学生在国际上大胜欧美学生，仿佛证明了中国教育的神话。可是请问，什么样的中学生才能到国际去比赛？这些孩子真的代表了“中国公立教育”的水平吗？很多小留学生说自己在国内学习不好，但到了美国完胜美国的学渣，以此说明美国教育不行。我想说的是，能当小留学生的孩子，在我国已经是非常好出身的孩子了。这样对比，其实也还是以我之上驷，对彼之下驷。

　　

　　很多时候，我们对所谓中国公立教育的赞美，其实是对“中国发达地区重点中学及其学生”的赞美。这些区域性的公立名校，因为城市的集群效应，获得的是很大一片区域内的一流生源，以及一流的老师，一流的硬件。

　　

　　这些重点中学能代表中国公立教育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北上广是不是能代表全中国一样。

　　

　　很多人说中国教育公平，美国教育不公平。诚然，美国教育不够公平，穷人的孩子机会比富人的孩子少很多很多。

　　

　　但是中国公立教育就真的很公平吗？北京人大附中和那个被拐的最美乡村女教师执教的学校，同为中国公立教育的一部分。发达地区开设国际课程的重点中学，和军事化管理的衡水中学更是同为区域重点中学。

　　

　　又有很多人说，中国的学校学风正，孩子们都尊师敬道，热爱学习。对此我只能说，在很多人的记忆里，自己童年的一切都被美化了。类似的言论还有我小时候哪有上网这种事。我小时候没有校园暴力。我小时候中国老师都勤奋善良负责任，所以每个中国孩子的数理化都很棒。等等。

　　

　　这些失忆症患者仿佛是忘了，曾经一度，游戏厅是全中国青少年最流连忘返的场所，很多游戏甚至就是赌博性质，无数小痞子每天在那里劫钱。在我的学生时代，就在我家不远处——绝非什么偏僻之地，是北京学院路的中心地带，周围全是一流高校——某网吧深夜着火，很多流连于网吧的中学生丧生火海，从此北京又开始整顿网吧，开始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网吧。就是近几年，还有无数家长在电视上哭诉网络毁了他们的孩子，各地还甚至产生了戒网中心，并引发数起恶性虐待学生致死事件。就在前几天，也是BBC的记者，还不怀好意地问“国民老公”王思聪，为什么中国的青少年这么喜欢玩电子游戏。

　　

　　至于谈恋爱争风吃醋，逃课，打群架，校园欺凌之类的问题，在普通学校里更是家常便饭，网上不时有视频曝出。我国对酒类管理也不严格，很多中学生还可以自由地抽烟喝酒，去酒吧去夜店。

　　

　　这些当然也不代表中国全体学生，只是用来说明，中国并不是“所有公立学校的孩子都认真学习”。不好好学习混日子的学生也是大量存在的。

　　

　　那些吹捧中国教育现在也照样德智体全面发展，老师寓教于乐早就与时俱进的各位，是不是假定衡水中学是不存在的？其实衡水中学这样的军事化管理的县城学校由来已久，并不是新鲜产物。在河南河北等高考压力大省，很多县城中学从二三十年之前开始，就是用这样拼命的方式，集结了所有最好的生源，以及当地最好的师资，才能让这些家庭条件不够好的学生们挤上高考这座独木桥。

　　

　　所以，美国贫民区的孩子上大学固然难，中国贫困地区的孩子就很容易吗？

　　

　　同样的，也不是所有的中国老师都是无私奉献的圣人，教学水平更是千差万别。我就不提那些禽兽校长的报道了，只说一说最为普遍的情况。在那些经费不足，前途也不充裕的普通学校里，多数老师学历不高，能力有限。我国师范学校的生源并不太好，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别忘了，罗玉凤也是一名前公立学校教师。她的学历是师专，这是一种介乎于大专和中专之间的学历。相反，在美国要当上一名有执照的教师，至少是本科毕业，外加长达一两年的指定大学的专业教师必修课程，并通过相应考试。

　　

　　一个城市里精英选择性失明的现状是：除了少数地区性重点中学之外，中国大部分“普通学校”在升学方面都是没有前途的。从上这些学校的第一天起，这些孩子基本就被注定了与“正经大学”无缘的命运，只有极少数者能脱颖而出。现在，这种差距正在逐渐加大，而不是减小。假如说八十年代的穷孩子，通过对着课本苦读还可以拼过城里的孩子。那么在教育已经产业化，私立培训机构大行其道，名师的服务可以通过购买来获得，学区房与非学区房差价可达数倍的今天，农村孩子的竞争力不是上升了，而是下降了。

　　

　　中国学区房和课外辅导班那不断加大的热度，就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没有一个负责任的中国家长，会在小学之后还完全没有任何择校行动。而且，从BBC的片中不难看出，实际上中国教育最优秀先进的代表，已经渐渐出现在私立学校。片中数学邹老师所在的杭州剑桥高中，就是一所私立学校。该学校连数学课都是英文教学，班里的布置和欧美中学非常相似，学生接受采访全都一口准母语的流利英文，水平已经超过北京绝大部分赞助费数十万的重点中学。

　　

　　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什么资格嘲笑英美之类国家的公立学校“不公平”。那些沾沾自喜自己从小上重点学校，校风多么正，老师多么牛，人生多么美好的幸运儿们，别忘了我国可是个实行九年义务教育的国家，所有的底层人民都是这个公立教育系统的产物。

　　

　　退一步说，中国重点中学的教育是不是就无敌呢？恐怕也无法这样说。很多人都知道中国的中学生在成绩比拼中大胜欧美，那么你们可知道新加坡，韩国，香港的学生也照样大胜欧美？有兴趣的可以去搜一下韩国和新加坡的中学生在各项国际竞赛中的成绩，看看这些人口几百万或者几千万的小国或城市，取得了怎样的辉煌战绩。

　　

　　至于日本，人口上其实不算小国了——日本的人口达到了我国的十分之一，正好跟我国发达地区人口数量差不多。而日本现在已经是亚洲地区最多的诺贝尔奖得主的出产国。

　　

　　东亚地区学生的学业出众，是与中华文化的影响分不开的。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认为读书人是最尊贵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孔乙己再落魄，也有资格穿长衫，因为他是读书人。全球华人也是在子女教育上最舍得投入的种族，这是我中华文明几千年的积淀，是我们最可宝贵的财富。一个热爱教育，愿意将金钱投入到子女教育上的民族是有前途的。在美国，东亚裔的孩子在几代之后都学业出众，收入良好，很好的说明了家庭教育对于人的重要性。创造中国学生奇迹的不是所谓的中国公立教育体系，而是重视学业的中国家长。

　　

　　BBC要讨论的其实不是中式教育和英式教育，而是集中式授课好还是个性化授课好，以及是不是应该适当地为学生设置更大的学习压力，比如恢复公开排名。做为英国现状的对比面，他们选择中国做代表。但是教育风格的问题是英国人需要解决的问题，不是中国公立教育迫切需要的答案。优秀的公立教育，应该是尽可能为全体国民提供平等、稳定的教育保障体系。而中国公立教育，距离这个目标还有一段距离。等到中国所有公立学校的硬件设施都能相差不远，所有教师达到了有说服力的统一从业水准，所有的课本都达到了经典精美精良的标准，再谈“教育风格”的选择也不迟。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牌资本主义帝国倒是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将学习的目光投向了还不够发达的中国。但假如我们也当了真，居然就此以世界一流自居，从此不思进取，那未免也太不聪明了吧。